大师风骨 风范长存丨周仲瑛:传承创新为中医
2023-10-04 14:17:00  来源:南京中医药大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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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届国医大师,南京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主任中医师、博士生导师,原南京中医学院院长周仲瑛同志一生致力于中医临床、教学、科研和管理工作,德高望重、贡献卓著,是新中国中医教育事业和中医内科学科的开拓者之一,创建了中医内科学总论和辨证施治纲要,开辟了临床专业的分化途径,开创了中医内科急症学学术体系。他发皇国医、医政双担;植桂培兰,作育英才;德满杏林,泽惠苍生,彰显了一代国医大家的非凡成就和宗师风范。

周仲瑛教授生前曾接受《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中医药报》等媒体专访,我们特将部分报道摘编如下。

今天,让我们重温这些报道,缅怀大师风范——

人民日报

周仲瑛 传承创新为中医

周仲瑛 传承创新为中医

(本报记者 姚雪青)

周仲瑛,1928年出生于江苏如东,曾任南京中医药大学校长、江苏省中医院副院长,2009年被评为首届国医大师。他投身中医药事业70余年,在中医高等教育教学、中医内科学科体系构建、临床诊疗与学术创新、人才培养等方面作出杰出贡献。

夏日午后,微风从书房窗户飘进来,掀起书稿的一页。93岁的周仲瑛老先生坐在藤椅上,一手扶着眼镜,一手按住手中书稿,时而谈论观点,时而安静思考。

突然,他停下来,看着身边围坐一圈的学生,用夹着南通方言的普通话不疾不徐地问:“源于中医,衷中参西,继承发展,回归中医——你们对这16个字有什么看法?”

这本整理中的《质疑录》,是周仲瑛针对古今中医学术中的疑点、难点和热点问题,结合自己毕生感悟作出新的总结与提炼。这16个字对中医道路的见解,正是他致力于中医学发展的一生写照。

辨证论治——博采众长立新说

用周仲瑛自己的话说,走上中医之路,是“自然而然”。

“家世业医,幼承家训,耳濡目染。”周仲瑛回忆,尚在年少之际,他就跟随父亲周筱斋出诊,晚上则聆听父亲传授医理、医道。他从《黄帝内经》到《医学三字经》,从金元各家到明清各派,边读书边随父临证,在反复体悟中感受到中医的神奇。

13岁时,周仲瑛正式随父研习中医;17岁时,已能跟随出诊;20出头,便在家乡开设诊所。但在个人业务开拓前后,他却进入中医专科学校继续深造。这是什么原因呢?

1947年,已有一定临床实践经验的周仲瑛考入上海一所医学院中医师进修班学习。当时沪上著名的老中医授课并临床带教,使他进一步打牢中医理论和临床功底,从中领会不同医派的特长,让他的思路更加开阔清晰。

“学中医就像咀嚼橄榄,由苦转为甘。现在回想这些学习历程,表明中医这门学问,是一个‘学习—临证实践—再学习—再实践’不断循环往复的过程。只有这样,医术才能不断提高进步。”周仲瑛说,在成长、临证的不同阶段对中医经典理论的理解是不同的,中医经典对临床指导价值也不完全相同。

长期以来,周仲瑛重点关注中医内科领域两大问题:一是急症学科,他认为这能补中医之短,可根据临床需要来开展研究,例如非典、流感、新冠等;另一个是疑难病,他认为这能扬中医之长,可发挥中医内科领域的优势和特色。

“为什么搞急重症与疑难病研究呢?一是临床确实有效,二是医疗需要,三是疑难病与急性病本身也密切联系。”周仲瑛解释,急症病和疑难病是互相联系的,许多急症病多是疑难病,不少疑难病的某个阶段可以转化为急症病,这是基于两者的相关性和临床实际的需要。

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周仲瑛致力于中医学科的建设与创新。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他着手创建内科学总论——辨证论治纲要,确立了以脏腑为辨证的核心、内科疾病系统分类的基础,为临床专业分化的发展开辟了新途径。此后,他又开设了中医内科急症学课程,并在南京中医药大学组建了中医急难症研究室,创建了中医内科急症学科。

仁心仁术——中医战疫底气足

“中医人又将迎来一次大考!”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周仲瑛对身边弟子这样说。

他是怎样迎接大考的呢?

国医大师周仲瑛传承工作室主任叶放介绍,疫情发生初期,自己带着搜集整理的有关材料上门请教,“没想到周老敏锐性非常强,早已第一时间掌握了丰富的资料,也已经有了很深入的思考”。紧接着,周仲瑛指导学术团队前往定点收治医院,收集一手临床资料、进行综合分析,对江苏省中医辨治方案和援鄂中医医疗团队诊疗方案的形成,发挥了指导作用。

“按照周老要求,我们每天汇报一次疫情最新进展。小区开始封闭管理后,我们就把搜集来的资料送至小区物业代交,等他逐字逐句修改好后我们再进行完善,循环往复、精益求精。”叶放介绍,周仲瑛一边电话指导学生们在一线救治病患,一边通过临床资料完善辨治思路。他拟定了《江苏省新冠肺炎中医辨治方案(第三版)》,还研制出系列处方,向省内外推广使用。

除了指导江苏本土作战,他还通过电话沟通的方式对远在武汉一线的弟子们进行指导,帮助江苏省援鄂中医医疗队、国家中医医疗队交出一份“打胜仗、零感染”的漂亮成绩单。

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中科院院士仝小林是周仲瑛招收的第一个博士生。武汉抗疫期间,他在参加研究制订国家《新冠肺炎诊疗方案》中医部分时,多次打电话向恩师请教。“周老等老一辈中医权威虽因身体原因不能亲往一线,但是通过远程医疗给我们提供了很多宝贵建议、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说。

“抗击疫情,中医药有底气!”底气何来?周仲瑛坦言,他的底气来自中医药两千多年的理论实践基础,也源于自己几十年瘟疫辨治的临床经验。

教书育人——兼收并蓄传真知

中医学门派众多,周仲瑛却总说“无偏不成派”。在教书育人上,他强调要兼收并蓄、开放融合,要吸取现代医学最新成果为我所用、要师承教育与学院教育并重。

在江苏省中医院建院初期以及担任南京中医药大学校长期间,周仲瑛坚持走中医特色的办学方向。从主编一大批全国统编教材,到对研究生教育制度的建设;从开设中医内科急症学课程,到开办专业班、研修班、进修班,进行系统讲授;从促成对老教授的经验传承,到带领骨干专家完成《中华本草》《中医方剂大辞典》等巨著的编写,他倾注了心血、奉献了一生。

“求学时觉得做周老的学生太累太苦,但回过头来再看,那几年的功夫都没有白下。”2019年中秋节,在深圳市中医院工作的医生罗陆一带着自己全家和10多名学生前来南京看望周老,回忆求学故事颇有感触。周仲瑛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既要有深厚的中医理论功底,也要运用中医的理法方药分析和处理临床问题,做到知常达变、学以致用。

在南京中医药大学汉中门校区国医大师传承工作室,周仲瑛的诊室和紧邻的示教室间有一面单向玻璃。2017年以前,只要身体条件允许,他都坚持在第一线传道授业解惑。除了在诊室里侍诊抄方的弟子,还有十几名本专业的学生隔着玻璃同步做笔记,体悟周老的临证经验。

叶放介绍,这几年传承团队将工作地点搬到了周老家中,一周商讨几次学术问题。为了让他好好休养,有段时间去得少了,周老便打电话问:“你们怎么没来呢?”

过去数十年,周仲瑛先后培养博士生29名、硕士生11名、博士后2名、学术继承人10名,带教各级师承弟子计百余名,培养了大批中医栋梁之材,包括中国科学院院士1名、岐黄学者4名、省级名中医13名。去年,他新收中青年弟子4名,继续为中医药传承人才培养做贡献。“眼下是中医学发展最好的年代。”在收徒仪式上,他对弟子们说。

光明日报

周仲瑛:医道无穷 常悟常进

周仲瑛:医道无穷 常悟常进

(本报记者 苏雁 郑晋鸣 本报通讯员 刘丹青)

不算大的书房里堆满了书,书桌上除了正在写的书稿和学术文章,还有一堆已经读过许多遍的中医经典。93岁高龄的首届国医大师、南京中医药大学原校长周仲瑛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度过。这些早已熟记于心的经典仍被周仲瑛放在手边不时翻阅,“医道无穷,常读常新、常悟常进”。出身中医世家的周仲瑛秉承家学、深耕杏林,为奠基现代高等中医药教育模式作出了开创性贡献。

“中医不是慢郎中,抗击疫病大有可为”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周仲瑛对身边学生说:“中医人又将迎来一次大考!”

“辨证论治”是最广为人知的中医学核心概念之一,也是中医药可以及早介入应对新的疾病的“利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南京医院被指定为定点收治医院,收治了南京全部确诊病例。周仲瑛带领团队与医院合作收集一手临床资料,经过对临床症候的综合研判,提出此次疫情病因是“瘟毒上受、湿毒为主”,基本病机是“湿困表里、肺有伏热”的前瞻性判断。“治疗疫病,中医关注的不单单是病毒,而始终是针对患病的‘人’。通过整体、辨证及个体化的治疗,调整并提高机体整体抗病功能。”周仲瑛说。

周仲瑛一边指导学生在一线救治病患,一边通过临床资料完善辨治思路,亲自拟定的《江苏省新冠肺炎中医辨治方案(第三版)》作为中医临床救治的权威指导意见由江苏省卫健委正式发布。

“中医不是慢郎中,抗击疫病大有可为。”周仲瑛说。他的底气来自中医药2000多年的理论基础和抗疫实践,也来自个人几十年丰富的瘟疫辨治临床经验。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国暴发流行性出血热疫情。周仲瑛临危受命,带领团队深入苏北疫区近十年,经治千余例患者,总结提炼出“三毒致病”等学说,经团队治疗的患者病死率从当时的平均7.66%降至1.11%。

一生与瘟疫“交手”无数的周仲瑛,对于疫病防治无时或忘。2018年,周仲瑛不顾九旬高龄,完成了关于中医辨治外感热病的呕心细论,并在《中国中医药报》整版公开发表。这项研究也为这次迅速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创新才具有原创性”

2019年10月25日,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医药工作作出重要指示强调,传承精华守正创新,为建设健康中国贡献力量。看到新闻后,周仲瑛高兴地说:“现在是中医药空前发展的最好时机,中医药人当自信、自强、自主、自立。”

“源于中医,衷中参西,继承发展,回归中医。”周仲瑛一直致力于在自主创新中推进中医学的发展。构建中医内科学学科体系是周仲瑛对中医学科建设的重大贡献之一,为临床专业的分化开辟途径。他还为中医内科急症学学科体系的构建做了大量开拓性工作,使其成为一门相对独立的分支学科。回顾几十年来中医学的发展历程,周仲瑛认为:“没有传承就没有真正的创新,在中医理论指导下,创新才具有原创性。”

通过这次中医药参与抗疫的经验总结,中医药的特色优势得到充分体现。周仲瑛的信心更足了,提出要坚持以中医药理论创新作为顶层设计,不能仅仅停留在“经验中医学”,理论创新要从临床实践中来,也要回归到指导临床应用中去。“中医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医教育、临床和科研都要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索性改革,既要体现中医原汁原味,也要吸纳现代科学成果为我所用。”

“中医传承离不开师带徒”

经历了新中国中医药高等教育事业的从无到有,在周仲瑛看来,培养好后继人才是中医药传承创新发展的关键问题,也是他晚年最重要的使命。“没有真正能看病、能看好病的中医,老百姓凭什么相信中医?”周仲瑛笑着说。

离开临床一线之前,在位于南京中医药大学汉中门校区的国医大师传承工作室,周仲瑛的诊室和紧邻的示教室之间设有一面单向玻璃。这是为了让更多学生能亲身体悟周仲瑛的临证经验设置的。除了在诊室里侍诊抄方的学生,还有十几名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专业学子隔着玻璃同步做着笔记。跟周仲瑛抄过方的学生都是从“坐功”练起,“跟周老抄方,没点儿体力和定力顶不下来!”

对于医道传承,周仲瑛的态度近乎虔诚。在他看来,“温经典、传师道、重临床、善感悟”是中医学术水平得以不断提高的必经之路。他常说,“中医传承离不开师带徒。中医的生命力在临床,诊室就是最好的课堂!”周仲瑛对前来请教的后学都会悉心指导,“培养出来的学生,有一手过硬的中医本领,能发挥中医特色优势解决一些实际问题,那我就成功了”。

熟悉周仲瑛的人都知道,几十年来,无论是给学生还是给同事修改审阅文章,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他都会仔细地看,而且从来都是用铅笔做批注。老师给学生批改作业一般都是用红笔,他为什么用铅笔呢?有年轻学生好奇地和他聊到这个话题,周仲瑛说:“虽然我年纪比你们大,但学术上我们是平等的。我用铅笔作批,如果我批得不对,你们还可以给我修改。”

虽然铅笔的字迹有朝一日可能会褪色,但是,周仲瑛大医精诚的风范在患者、在同仁、在学生的心里,永不褪色。

中国中医药报

“他手中的铅笔永不褪色”

“他手中的铅笔永不褪色”

(本报记者 徐 婧)

在国医大师周仲瑛的书桌上,总摆放着一支“中华牌”铅笔。它的笔杆因为反复使用而变得毛糙,它的炭芯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容易折断、色泽黯淡。但它使用者的学术思想、医德医风却在历史长河里熠熠生辉。

从教以来,周仲瑛坚持用铅笔为学生批改作业,以示学术地位上的平等。75年,不知用光了多少支铅笔,方孕育出桃李万千。

这支铅笔,握在中国科学院院士仝小林手里,是在武汉战场抗击新冠的“利刃”;握在广东省中医院呼吸科与危重医学科大科主任林琳手里,是在香港抗击非典的“刀锋”;握在全国名中医吴勉华手里,它是挽救癌症患者、救死扶伤的“慈心”。

在学生们心里,他手中的铅笔永不褪色:“铅笔用短了,可我们追逐中医的道路却越走越长。”

“源于中医,衷中参西,继承发展,回归中医。”在南京中医药大学召开的国医大师周仲瑛从医从教75周年座谈会上,95岁高龄的周仲瑛再次提出了自己对于中医传承的认识。这一代代由铅笔批注教育出来的学生们,正从老师手中续写中医传承的故事。

师与徒:“榜样的力量影响一生”

“一位中医大师就好像一棵树的树根,在树根上长出枝干、抽出叶子、结出果实,树根越茁壮,叶子就更繁茂,果实也更丰硕。”中国工程院院士、国医大师王琦用这个比喻道出了中医师徒之间的联系。

作为周仲瑛的第一位博士生,仝小林对于“恩师”这一词的体会更为深刻。他说,在中医成才的道路上,也许会遇到很多的前辈,他们或给予你人生的点拨,或揭开你学术的迷思,或成为你奋斗进取的榜样。在人生的任何阶段,只要你遇到这样的老师,就是你中医道路上的莫大幸运。

跟随老师深入苏北基层诊治流行性出血热、在老师的书房里一边吃师母做的点心一边和老师畅谈学术……这些与老师相处的点滴经历,成为仝小林日后成材道路上克服困难、努力进取的不竭动力。

今年90岁的国医大师邹燕勤讲述了自己与周仲瑛之间的缘分:“周老曾经跟随我父亲、肾病大家邹云翔抄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我的大师兄。我进入江苏省中医院工作后,他是我的领导,亦是师长。在他的督促下,我进入内科教研室讲授肾系疾病,坚持中医药特色的科研创新开发新药。有一次,我在周老的处方中,看到了我父亲处方的影子,我想这就是中医传承的意义。”

从这些已经成名成家的中医身上,我们不难看到中医传承清晰的脉络。而对于年轻一辈的医生来说,成名成家还是“路漫漫其修远”的梦想,但前辈的哲思早已润物无声地影响了他们的学习生涯。

周仲瑛的博士生、河南省人民医院中医科副主任医师郑志攀谈到,2002年,自己上大学的第一天拿到《中医内科学》的教材,封面上主编的名字就是周仲瑛。幸运的是,自己通过努力在博士期间成为了周仲瑛的学生,专攻外感热病,这种和大师之间的奇妙连接让他的中医道路变得更加神圣。

2018年,郑志攀从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毕业进入河南省人民医院中医科工作,时隔一年,新冠疫情席卷全国。他当机立断,运用老师治疗疫病的指导思想,让院内所有新冠患者都用上了中药,疗效显著。

“能成为周老的学生,我十分幸运,周老师的学术思想、为医风范对我的临床工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郑志攀说。

与郑志攀同为“80后”的李柳在南京中医药大学国医大师周仲瑛传承工作室担任副教授,从硕士研究生时期,她就跟随周仲瑛学习。周仲瑛书房的那盏老式台灯,是她心中最深刻的记忆。

“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周老戴着老花镜用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大到与国医大师、院士们之间的书信往来、学术探讨,小到跟随自己抄方的学生们的文章,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审阅。”李柳说。

“辨证贵乎精纯”“中医自信才能自立,自立才能自强,自强才能自主,自主才能创新”“医道无穷,医者仁心”,老师的教诲成为了他们成材道路上的“明灯”。如今,郑志攀、李柳等学生也继承老师的衣钵,在学术高峰上不断攀登。

传与承:“不断超越是传承的意义”

“传,不仅仅是知识的传承,还有丰富的学养;承,不仅仅是‘依样画葫芦’,还要有超越老师的创新智慧。”王琦谈及周仲瑛从医从教的75年生涯,感慨良多。他认为,中医大师之所以弥足珍贵,是因为他的传承模式会形成一个范例,影响更多的中医后辈。

仝小林也坦言,过去中医传承的主要模式是师带徒。但是,光靠一个老师带学生,能力是非常有限的。更重要的是将他们的学术思想用数字化的方法和现代技术保存下来、传播出去,培养更多的后继人才。

南京中医药大学国医大师周仲瑛传承工作室正将周仲瑛的学术思想变成一种可以大规模传承的“范例”。

工作室以病案研究为基础,以信息技术为工具,探寻出一套医教研一体化的中医学术传承模式。工作室在周仲瑛几十年的临床精粹——7.8万份病案的基础上,采用大数据分析方法,完成了周仲瑛病案数据库建设,为日后深化研究打下了基础。

“工作室探索的中医传承模式,为更多国医大师的学术思想传承提供了可以参考的蓝本。”工作室主任、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叶放说。

在叶放看来,除了学术思想,传承大师的精诚仁爱、学养品德是更为重要的。他认为,大师就像一本厚重的书,他的人生经历、医德医风、成才之路能让每一个年轻医生获益匪浅。

“不断超越是传承的意义。对于我们年轻一辈的中医来说,守正创新,不断超越才能让中医生生不息。”李柳说。

学与用:“病人是最好的老师”

2023年初,周仲瑛感染了新冠,高热不退,没有人敢给自己的老师开方。此时,周仲瑛点名让他的学生、全国名中医吴勉华为自己开方。

他运用当初老师教给自己的“汗和清下”四法联用,给老师交出了这份“作业”。服用第二天后,周仲瑛的体温开始下降,两三天后体温恢复正常。很快,老师就顺利恢复健康。

“我是用您的经验来治您。”在周仲瑛康复后,吴勉华对自己的老师这样说。

吴勉华说,老师曾教导我,临床是最好的课堂,病人是最好的老师。我们的学习要在实践中去检验。病人只看疗效,不会管你是大家还是小医生,你的方子有效才是好方子。

“早跟师、早临床、多临床、反复临床,对于医学教育尤为重要。”为了将课堂所学融入临床,在他担任南京中医药大学校长时期,学校十分重视学生的临床实践。

如今,南京中医药大学充分利用附属医院资源,将其作为青年学子参与临床实践的主阵地,并成立了附属医院教学联盟,构建起学校规范与医院管理相融通、理论教学与临床实践相融通、院校教育与师承教育相融通的“三融通”体系。2021年起,南京中医药大学启动实施“青年学子跟师计划”,主要遴选本科生跟师。从新生入学开始,学校就为本科生配备导师,在学生学有余力的情况下能跟老师上门诊,尽早地接触临床。值得一提的是,每位学生在大一入学、“床边教学”、毕业实习三个阶段,可以根据情况选择三位导师,逐步确立发展方向。

“中医有些理论从字面上理解很难,但是通过临床再和理论结合,就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吴勉华认为,要把师承教育融入院校教育,最终解决临床问题,解决患者的疾苦,这才是中医传承发展的根本。

周仲瑛的学生们相信,这支铅笔将依然在杏林躬耕,没有须臾懈怠,直到生命的最后。

中国中医药报

走近国医大师周仲瑛:构建中医内科学体系

走近国医大师周仲瑛:构建中医内科学体系

(本报记者 向 佳)

◆ 他主持编写《中医内科学》等多部教材,创建内科学总论,确立以脏腑为辨证核心、内科疾病系统分类的基础,首倡“脏腑病机证素辨治”新论

◆ 他深入到出血热疫区10余年,首倡“病理中心在气营”、“三毒”等新理论,并形成“瘀热”病机学说

◆ 他擅长复合立法,组方选药,临床疗效显著

见过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周仲瑛的人,都会惊羡他的形象和气质。年过八旬的他,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花白的头发,宽大的额头,炯炯的目光,机敏的谈吐,红润的脸庞没有一点老年斑。

这位慈祥的老人,几乎为中医奉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从年幼随父在乡间治疗瘟疫,到深入疫区阻击流行性出血热病;从创建内科学总论,到提出“瘀热”病机学说;从抗击非典到走向甲型流感科研前线,周仲瑛始终在践行着中医的继承与创新。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周仲瑛意识到震后疫病流行的可能。经过深思熟虑,他提笔写下“防疫清解方”、“防疫化浊方”,分别用于防治疫毒犯肺所引起的呼吸系统感染性疾病、秽浊伤中所引起的消化系统感染性疾病。随后紧急配制的6000服颗粒剂被送到灾区。不少人对于周仲瑛公开如此珍贵的处方感到不解,但他却说,“这两个方子说珍贵也珍贵,因为这是我60年从医经历积累而成;说不珍贵也不珍贵,因为中医原本就是要为人民服务。”这就是周仲瑛对大医精诚最朴实的注解。

成 长

中医世家 循循善诱

幼承庭训 耳濡目染

1928年,周仲瑛出生在一个美丽的江南小镇——江苏省南通市如东县马塘镇,祖辈几代以医为业,济世活人。

周仲瑛刚出生时,其父周筱斋虽年仅29岁,却已是闻名乡里的中医大夫。周仲瑛从小看到许多患者经父亲治疗摆脱病痛,被神奇的中医药所深深地吸引。“过去的医疗条件较差,在一般群众中,有了急性病才去找医生。这类病见效快,自己无形之中就受到了熏陶。”周仲瑛说。

13岁时,周仲瑛小学毕业便正式随父亲研习中医。童年时代的耳濡目染,使他对中医已经有了感性认识,也能认识一些中药。但严格的父亲并没有让他立即开始研读医书,而是要求他“业医必先精文”,先选背古文,然后再系统学习《内经》、《伤寒》等医学典籍。

“虽然那个时候也觉得枯燥,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受益匪浅。”周仲瑛说,“中医本身就属于中国传统文化、科技、艺术范畴,如果没有传统文化基础,就不易搞懂中医理论的内在含义。”

1945年,17岁的周仲瑛开始跟随父亲出诊。他白天随父亲诊脉看病,晚上听父亲传授医道。1947年,已经有一定临床实践经验的周仲瑛考入上海新中国医学院中医师进修班学习。当时上海的著名老中医章次公、朱鹤皋、 蒋文芳、盛心如等,都亲自授课并临床带教。周仲瑛在这里进一步夯实了中医经典和临床功底,也熟悉了不同医派的特长,思路更加开阔。

1949年,周仲瑛回到家乡马塘开始独立行诊。有一次,他遇到一位农村病人,高烧不退,神志昏迷,不停抽搐。许多经验丰富的医生都不敢下手治疗,病人家里也做好了后事的准备。周仲瑛仔细诊查后,急用“紫雪丹”清热开窍,熄风止痉。按照他所开的处方,病人服后果然热退神清,转危为安。一时间,此事在当地医界引起了很大反响,周仲瑛也名声大振。

1955年,江苏省中医进修学校招募学员。尽管在当地继续行医能够名利双收,但周仲瑛却毫不迟疑地参加了选拔考试,并顺利入选。

入学后,周仲瑛惊喜地发现,这里的任课教师邹云翔、曹鸣皋、时逸人、王慎轩、樊天徒等都是很有名望的老中医。在进修学校学习期间,他不仅重新温读了许多中医专著,同时还接受了西医学知识,开拓了思路,增长了见识,为后来的科学研究奠定了扎实的基础。

1956年开始,周仲瑛留在江苏省中医院担任住院医师。

医 术

传统绝学 实效为凭

复法组方 显示奇功

30岁的奚先生半年多来感觉浑身乏力、食欲不振,而且有尿黄的症状。经检查,他的肝功明显异常,全身皮肤高度黄染。一家大医院诊断为“慢性重型病毒性肝炎,”经过1个多月的治疗,仍没有改善。

周仲瑛诊察后,认为其“慢肝久病,肝脾两伤,湿遏热郁,久病络瘀,湿甚于热”,并为其开了理气化湿、清热解毒、祛瘀退黄的药。奚先生服药1周后病情有所改善,复查肝功能、黄疸指数均有下降。调理两周,黄疸稳步下降,肝功继续改善,症状明显减轻。

周仲瑛主张,在处理这些证候兼夹、病机错杂的疑难病证时,需要将两种以上的治法联合起来应用,以取得更好效果、这种联合组方的方法就是复法。复法主次兼顾,各个击破,是治疗疑难病证的重要方法。复法组方治疗疑难病是周仲瑛最具特色的学术经验之一。

急症同样也是周仲瑛长期致力研究的领域,并且大量的治疗案例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人们对于“中医是个慢郎中”的偏见。

有位50岁的妇女,患有原发性血小板减少症,使用大剂量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病情未能好转。后来因为感冒发烧,引发肺部感染导致呼吸衰竭。周仲瑛诊察见其皮肤有大块的出血瘀斑,喉中伴有浓痰声,呼吸急促且神志不清。认为此证属于络热血瘀,阴络受损,迫血妄行,痰热壅肺,肺失清肃。周仲瑛为其开处方服药3剂之后,病人神志清醒,出血停止。

有位12岁的小学生,突然发高烧39.2℃,头痛、呕吐,继则抽搐,呼吸急促,神志不清。西医诊断是流行性乙型脑炎(重型极期)。周仲瑛见其面部发紫,脖子僵硬,舌鲜红而苔黄腻,辨证为暑温,气营两燔,便立即用他研制的清气凉营注射液,同时配合补液、纠正呼吸衰竭、脱水等对症疗法,两小时后该患者额头开始微微出汗,体温逐渐下降;1天后体温降到正常,神志清醒;5天后症状基本消失,1周便康复出院。

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实际上,周仲瑛曾用中医中药救治过大批急危重症病人。

他用泻下通瘀合剂治疗流行性出血热肾功能衰竭少尿期202例,总有效率达到96.5%;他用清气凉营法治疗病毒感染性高热361例,病种包括出血热、乙型脑炎、流行性腮腺炎等,99.17%的患者都获得治愈,病死率仅为0.83%。

丰富的经验积淀使周仲瑛对中医急症充满了信心。周仲瑛认为,中医急症、疑难重症是最能彰显中医优势特色的领域,“继承发展中医急症医学是振兴中医药学的关键。”

医 德

仁心仁术 济世救人

不顾风险 深入疫区

20世纪70年代末,欧亚大陆出血热病开始肆虐。由于没有可靠的控制办法,该病一度造成举国恐慌,人人谈之而色变。江浙一带也成为疫病流行的重灾区。正在江苏省中医院工作的周仲瑛临危受命,开始了流行性出血热的临床研究。

周仲瑛坚信实践出真知,为攻克流行性出血热,他先跟着查房,共同研究分析、制定治疗方案,逐渐积累了感性认识。之后,他身先士卒,带领研究团队深入疫区,到疾病流行最为猖獗的地区,建立了临床研究基地。当地的生活条件异常艰苦,医护人员随时有被感染的危险,但周仲瑛和他的战友们不惧困难和危险,在防护设施极为有限的情况下,设门诊、管病床,在临床第一线救治患者。

在掌握第一手临床资料之后,他总结出了流行性出血热的发病机理,提出区别各病期特点,分别采用清气凉营、开闭固脱、泻下通瘀、凉血化瘀、滋阴生津和补肾固摄等治法,使上千例流行性出血热患者获得了新生。统计表明,周仲瑛带领的团队治疗了1127例流行性出血热患者,病死率是1.11%,远远低于其他疗法。

几十年来,周仲瑛虽然身兼教学、行政和科研等多项职务,但却始终没有离开临床的第一线。而其显著的临床效果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病人。现在,周仲瑛每周上6次门诊,每次都要诊治40多号患者。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政界要人、学术名流,他都一视同仁,按号排队。

学 术

与时俱进 业贵专精

继承创新 发展理论

周仲瑛中医理论功底深厚,善于综合应用各家学说之长,从实践运用中提出新的论点和治法。

在研究流行性出血热时,周仲瑛综合温病、伤寒等各家学说,提出“热毒、瘀毒、水毒”的“三毒”理论,并针对出血热各个病期的病理特点,提出“病理中心在气营,重点为营血”的新论点,按此治疗,疗效得到显著的提高。

在对厥脱证(即休克)的研究中,周仲瑛提出“气滞络瘀、内闭外脱”为其基本病理特点,首创气血同治,行气活血与扶正固脱合法,并创制辨证系列注射剂,治疗136例,病死率为4.41%。

在对急性肾功能衰竭的研究中,周仲瑛认为“瘀热水结、阴津耗伤”是其病机、病证特点,确立泻下通瘀、滋阴生津治法,研制成泻下通瘀合剂,治疗202例,显效率88.6%,总有效率96%,明显高于西药对照组的42.9%和78%。

周仲瑛对病理因素的复合致病现象有深入研究,其中历时最久、范围最广、成果最著者,当属“瘀热”。

早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周仲瑛就曾对瘀血学说及活血化瘀治则进行了系统研究。在长期临床实践中,他发现了许多急性外感热病及某些内伤杂病的患者同时具有血热证和血瘀证,单纯运用清热凉血法或活血化瘀法治疗,往往疗效欠佳。为探求其内在规律,他通过复习有关文献,推求病机,并在临床进行反复验证和实验研究,最终明确提出“瘀热相搏”这一临床常见证候。

“瘀热”除了具有瘀和热两种病理因素的致病特点外,尚具有自身特性。周仲瑛带领团队从理论、临床和实验三方面对“瘀热”之中的五大常见证型——瘀热阻窍证、瘀热血溢证、瘀热发黄证、瘀热水结证和络热血瘀证,进行了系列研究,取得多项科研成果,显示了中医以“证候”为中心的研究特色。

临床实践证明,以此理论指导处方用药,治疗多种疾病中的瘀热相搏证,如流行性出血热、伤寒、支气管扩张、系统性红斑狼疮、重症肝炎、慢性乙型肝炎、糖尿病等,临床疗效显著。

“古为今用,根深则叶茂;西为中用,老干发新芽;知常达变,法外求法臻化境;学以致用,实践创新绽奇葩。”是周仲瑛在80大寿上所题,这是他在治学科研过程中的座右铭。

传 承

青胜于蓝 春满杏林

桃李无言 下自成蹊

“初见周老师,我真的是战战兢兢!”已经是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的陈文垲这样表述他当初面试时的心情。

“当时觉得做周老的学生太难、太累,不如别人轻松。但回过头来,发现那几年的功夫绝没有白下。读了不少医书,整理了许多医案,对中医的感悟和临证的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不仅仅是陈文垲,周仲瑛的学生大多有这样的感觉。

周仲瑛在学术上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他认为作为中医的研究生,一定要有深厚的中医理论功底,要能够运用中医的理法方药分析和处理临床问题,要做到知常达变,学以致用。

研究生一入学,他就会推荐一些必须研读的中医典籍;3年期间,他要求学生每周必须随其上门诊抄方2~3次;每个学期要上交5~10篇医案总结或学习心得。对学生交上来的作业,他都要认真审阅,仔细点评。对于论文和科研,要求更为严格。强调临床病历必须详细记录病人的真实情况,复诊时如实记录服药后的临床效果,好亦录之,不好亦录之,决不弄虚作假。

他非常重视中医学科的建设,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创建内科学总论——辨证论治纲要,确立了以脏腑为辨证的核心、内科疾病系统分类的基础,为临床专业分化的发展开辟了新途径。

周仲瑛于1988年即在全国率先开设了中医内科急症学课程,并主编《中医内科急症学》教材,在本科班、专业证书班、研究生班及全国进修班进行系统讲授。他还在南京中医药大学组建了中医急难症研究室,创建了中医内科急症学科。以后,该学科成为省级重点学科。

在担任南京中医学院院长近9年的时间里,周仲瑛始终以发展中医为己任,坚持走中医特色的办学方向。从主编一大批全国统编教材,到对研究生教育制度的建设;从主张师承教育作为院校教育最有益的补充模式,到倡导开办研修班、进修班,强化中医继续教育的重要性;从促成和带动了对一批老教授的经验传承,到带领老一批专家完成对《中华本草》、《中医方剂大辞典》等巨著的编写,以及加强中医国际化办学模式的探索等等,周仲瑛都倾注了大量心血。

周仲瑛从1979年开始招收硕士生、1983年开始指导博士生。几十年来,他以独特的模式,培养了一大批中医事业的栋梁之才。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周仲瑛培养的这些学生,都己成为中医学科领域的骨干力量。

生 活

饮食有节 起居有常

朴实淡泊 养生之道

年过八旬的周仲瑛,依然童颜鹤发、精神矍铄,每周六次门诊总是精力充沛、细致耐心地对待每一位患者。大家不禁好奇他的养生之道究竟有何秘方。周仲瑛笑着告诉记者,他的养生秘诀说起来非常简单,“吃得好,睡得香,想得开”。

说“吃得好”,并不是指周仲瑛经常吃什么山珍海味、滋补保健品。相反,他的一日三餐其实就是老伴做的家常便饭,但他从来不挑食,更不暴饮暴食。“心中有美味,自然能嚼得菜根香。”

不论是忙碌紧张还是相对空闲,也不论环境安静还是喧嚣吵闹,周仲瑛都能“睡得香”。有一次,周仲瑛和学生王长松一起到建湖诊治肿瘤病人,正赶上修路,路途异常颠簸。就在大家心烦气躁、怨天尤人时,却发现周仲瑛已经在前排的座位上酣然入睡了。

80多年的风风雨雨中,周仲瑛历经磨难和坎坷,有过困扰,受过屈辱,经历过失败,赢得过荣誉,但他都能心态淡定,做到宠辱不惊。周仲瑛的秘诀在于,分析解决问题时,精力集中,思维活跃,能够拿得起;闲暇休息时,则心境平和,杂念全无,能够放得下。可谓“想得开”。

周仲瑛生活俭朴,唯以读书为平生最好。研读医书,不仅是他的兴趣爱好,也是他的养生秘诀。周仲瑛生活规律,一般不过度熬夜。尤其在退休以后,养成了按时就寝的习惯。“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其实就是他最简单有效的养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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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王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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